《华东电力》
卡夫卡的硕鼠◆孙薇颜狐和龚小俏是在海洋旅馆认识的。那一天,小城天气特别闷。幸而空中射下来的耀目光线,一部分射到中途,就被游动的水汽劫获了,慢慢融化掉.中和了。落实到地面上或人的皮肤上,无法真正火暴起来。小城紧靠海边.幽洁清静,它作为军港并不对外开放。如果走在大街上,就能闻到一股干腥的海味儿迎面扑来。自从陶斯旋的酒店开张了,龚小俏就养成坐在吧台前.呆望大海的习惯了。海洋旅馆离海不远,只隔一片栽种晚玉米的菜地。龚小俏却没完没了,把大海和蓝空作比较,把浪花和流云作比较。比来比去的,脑子乱起来。时间慢吞吞地流淌着,直到黄昏来I临了,斜在吧台上的光亮在地毯和墙壁间投下蛛网的暗斑,海面上涌起老绿色冷调。她才习惯性地欠起身,撩上一眼面色僵硬的老挂钟。脱下海魂蓝的旅馆工作服,换上便装后回家。两个多月了.每天都这样。旧得不能再旧了,木得不能再木了。颜狐来那天,龚小俏就一下忙起来。一大清早她便站到吧台前.埋头忙登记。龚小俏是海洋旅馆的活招牌,每有重大的会议启幕,或是团队旅游消夏,馆里总要派她出马,目-_担任吧台主管。龚小俏虽说已经结婚,女儿也十岁了,风姿却是丝毫不减,一双提神的黑眼睛,总是叫人流连忘返。而从旁观者的角度看,她脑后的暗纹发网、脸面上的廉价粉妆、大腿上的长筒丝袜,全都换成时髦货色,这位女吧台的总体形象,会跟空姐更为贴近。于是慨叹龚小俏充其量是一位幽闭军港小城里的空姐罢了。颜狐来那天,龚小俏正陷在深层忧悒里。她把门牌发给客人,听钥匙们叮当叮当响。觉得它们如同镐锹,将她心中板结的忧郁彻底铲光,而后永远埋葬。无奈的是,总有新的涌冒出来。龚小俏大声念着客人名号,不敢有丝毫的怠慢。她面对的不是普通房客,而是A市首届媒体记者培训班学员,在记协初部长的带领下.将在海洋旅馆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短程培训。A市各大报刊、杂志、电台、电视台都纷纷派出学员参加活动。颜狐作为《槐花早报》新闻部的首席记者参加培训,和她一起搭伴的,还有周刊部的首席记者叶连生。龚小俏念到颜狐时,舌根忽然打起结,伸头往队伍里看了看,黑眼睛里瞬间射出欣悦的光亮。人民台的伍晶晶上前领门牌。龚小俏压低嗓门问,颜狐记者是哪个?她把嗓音刻意缩在喉咙里,压得扁而低。听上去像是被烟呛着了,颈窝就快俯到伍晶晶的肩头上,眼球急切地往队伍里翻找。伍晶晶便转过身。随意一指门边说,呶。龚小俏顺了手指看过去:一个蛋黄肤色的女孩子,正喜笑颜开地,走来走去,对着手机活动嘴巴。女孩儿烫着时下最流行的陶瓷烫,爆炸头,穿一件窄带儿的弹力小背心,说话时脸和杏黄的头发一块动。龚小俏猛一看去愣怔了,像往什么上对号。黑眼睛也跟着恍惚起来,嘴巴不由抽动着。大抵不想惊动时髦女孩儿,她很快就收敛失态.埋下头去分发下一张门牌。培训班的第一天.课程这样安排的:上午理论学习,下午游泳。所谓理论学习,其实是念《新闻职业道德手册》,内容都是大家熟得不能再熟的。颜狐坐在靠门边的位置上。算起来,得轮上一大圈儿才到她呢。就把手机打上振动了,给A市的朋友们发短信。刚从网上看来的一则笑话.原汁原味地端给他们,至于中午是否集体烧胃管不了那么多了:孩子:妈,我想拉屎。母亲:这样不行,要用文明的方式表达。孩子:妈,我的屁股想吐。……又玩了一会儿电子宠物。颜狐猛然抬起头。就看见了站在走廊过道口的龚小俏。过道口一边通向餐厅,一边通向大厅,她便在偏向餐厅的一边来回踱着步。颜狐朝她笑一下,很友好地笑。因为对方一直朝她微笑着,似乎对她说,微笑多好呵,微笑堪称最直接的交流方式嘛。她也这么认为的。可她一个朋友告诫说,其实笑一下,就要牵动脸上多少块肌肉.根本不省劲,不划算的啦。现在可是信息时代呐!寻找便捷的交际方式无可厚非的。颜狐记得第一次看见龚小俏,暗说这个吧台女实在可惜了,假设把身上的尘土掸落掉,完全可以去做演员呢。她把龚小俏看成恪尽职守的服务员,正为他们操心午餐事宜呢。可是龚小俏似乎有话对她说。一双黑眼睛很深地望着她,里面盛满了倾慕的笑意。颜狐早就把头转移到了书本上。却能感到龚小俏的目光缠绕着,紧紧追在她的身体上。她想,这个女人,难道是我认识的?午餐搞得异常丰——全是正经八百的海鲜.绝对第一时间里从深海打捞上来的,餐厅便被一股好闻的海鲜气味蒙蔽了。颜狐发现龚小俏对他们这桌很关照,围了一件套头的白围裙,几次过来换盘撤盏,忙忙碌碌的。她还是用倾慕、充满笑意的黑眼睛,直直看着她。颜狐边吃边想,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女人吗?她挖空了心思想,最后得出结论:不否认在某种场合见过女人。可惜想不起来了。海滩的日头毒起来。这让学员们感到很兴奋。本来不就抱着痛痛快快洗一次海水浴的想法来吗?即使把皮肤晒得焦黑焦黑,跟刚果人有一拼,也是在所不惜的。他们称它“换皮”或“蜕皮”。就是把平日里喧嚣忙碌积结下的死皮屑,每年找到一个恰当时机蜕掉后,换上新皮子,而最好的地点无疑就是海边呵。他们开心地大叫着。扑向深海,在波涛的拥抱中开心地打起水仗。颜狐坐在一张红白条的浴伞下,眺望海面,情绪很快就被海里的热闹调动起来。可是非常遗憾,她却不能下水.因为刚好今天上午来红了。她把浅红色的风镜拽下来,重新戴上了。她很羡慕同伴们,简直有些嫉妒了。可是拉下风镜了,反而看不真切远处撩拨人心的景致。她觉得很奇怪,本来是想借助镜片挡住强劲的太阳光线的,以便更容易眺望远处。而事实上恰好相反。风镜从额顶上拉下来了,太阳光线反而在镜片上反射出了五彩光晕,遮迷视线。颜狐想,也好,你们不就是在海里游吗?而我是在岸上游呢!在强劲的太阳光线里。让火暴的太阳把我晒个透吧!龚小俏在颜狐背后打量很久,终于鼓起勇气走到浴伞下,直筒筒地看着颜狐,水水的眼光确实叫人感觉唐突了。尤其是.面对一个女孩儿错落有致的身段,她的目光确实叫人手足无措。可以说,脱下海魂蓝的旅馆工作服,龚小俏这位军港小城里的空姐,就把服务员的准则忘得一干二净了。颜狐脸上盖了张晚报,快在太阳光里睡过去。不知为什么,日光浴不是她想象的热烈和刺激,她被一种失望驱使着。渐渐滑到睡眠里。可当龚小俏的声音从她身后传过来,她就不得不把自己从睡眠里拽出来。您是颜狐记者吗?颜狐被陌生的嗓音吵醒了,拨开报纸推上风镜偏过头。太阳光却把她的眼珠刺疼了,觉得影像有一些发白,好一阵儿才辨认出是吧台服务员。颜狐感觉不舒服。漂亮女吧台的嗓子里.怎么发出了大雁惊呼呢?她费力地辨认着,看到女吧台早把工作服换成一件胸前有花草的T恤,这就更难辨认了。可她还是确定无疑地把她辨认出来了。颜狐说,您好,找我有事吗?龚小俏却先一步地坐到凉椅上,很夸张地说.颜记者,我是您的一名忠实读者。您的文章我很喜欢看。我真佩服您。您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记者哪!说完张着一双黑眼睛。仰视般地看颜狐。这在颜狐意料中。这种声音听得太熟了,总有读者这么对她说。为了表明接受她的倾吐欲望,她便微笑着把一瓶矿泉水递到她的面前说。谢谢您大姐。您是不是遇到困难了?我叫龚小俏。她却所答非所问地自报家门道。脸上似乎红一下,仿佛说出名字是件很难堪的事。像不像是年轻女孩的名字?我现在,该叫龚老俏了吧?颜狐说,没有,您看上去很年轻很漂亮的!颜狐说的是实话.同时慨叹,假设把身上的尘土掸落掉,那就叫绝了。可是一个人活在尘世上.总是会被或多或少的尘土包围PE?龚小俏对自己的漂亮不自信。可以说,陶斯旋的酒店一开张,就把她的自信开没了。龚小俏到底迷失自我多久了?虽然每天都照镜子,注意收拾得端庄漂亮,她的职业需要她这样。可是镜子不也推心置腹告诉她吗?最近你的气色差多了,表情凄苦得太难看了。得多练练茄子的发音了。龚小俏却没有练,她不喜欢吃茄子。您跟我想象的不一样。我还以为……想不到您年纪这么轻,而且这么时髦哪。龚小俏的脸上显得儿童了,歪着头去看颜狐。哪里时髦,疯罢了。您是不是觉得我像女战士?金戈铁马?就那样。颜狐逼真地比划一下,觉得不好界定自己。因为你面对的。既是崇拜你的读者,又是年龄比你大的大姐姐。嘎嘎嘎——龚小俏发出一连串的大雁惊呼声。颜狐再次慨叹.假设掸掉尘土多好呵……于是想.难道我像五四时期的女战士?持枪挂箭、披甲上阵?或者干脆就是标准的橄榄绿?难怪朋友们说.颜狐呀颜狐。躲在笔后千万别出来,瞧你都成什么样子啦!我真是不明白,我的样子招谁惹谁了?我二十五岁了,不是太年轻,也不是太老。我喜欢时髦的装束,新潮的发式,火爆的舞场,热烈的Party,和够帅的建筑设计师谈恋爱。这些跟我写文章有关系吗?如果说。我会时不时把自己弄得挺暴露,去涉嫌摇头丸的舞厅里蹦迪;星期天上街购物时,总穿一双无跟木屐凉鞋拖儿。挺好的。没跟儿就是舒服嘛!而且要和建筑设计师在床上比赛着,谁能先把谁爱倒……不知你们嘴巴里,是否就能塞进一只铅球呀!然而现在不一样,龚小俏是颜狐的崇拜者,某种角度说是衣食父母,就算你不喜欢她的笑声,照样也要全盘接受。或者擅于在心里头安个瓶漏儿,把嘎嘎的粗粝声滤掉。龚小俏猛然抬起头,黑眼睛里布满浓重的忧伤,抓住颜狐的瞳孔,就像抓到救世主一样。颜记者,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?脸也跟着红起来,迅速膨胀了。颜狐微笑着,抚平她的激动说,大姐您别急,慢慢说。颜狐朝她微笑着,笑得非常真诚。可是朋友们说,得了.都起鸡皮疙瘩啦.别假生了行不行呵?他们喜欢看她肆无忌惮的本相,那个样子才是真正的颜狐。颜狐想,你们懂什么,那叫酷!她用酷酷的微笑,等着龚小俏开口。龚小俏脸上的红晕消退了,不膨胀得难看了,便把眼光挪到浴伞旁边堆着的一摊衣服上。颜记者.您说男人有钱一定变坏吗?这个问题颜狐不想回答她.也是一会儿半会儿不能回答清楚的。颜狐拿起矿泉水,递给龚小俏说,慢慢说吧大姐。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?龚小俏却捋起头发,若有所思了。远处海里,乌明带着叶连生等一群男记正在摸鱼,摸到一条就兴奋地抓到空中大喊大叫。伍晶晶则领一群女记.跟在周边踩水坐镇.手里抬了一只大个儿的柳条筐。跟着大喊大叫。颜狐把羡慕的眼光从海面上收拢住,觉出事情有些严重了。颜狐说。大姐您先喝口水。似乎是。颜狐的微笑鼓舞了龚小俏,似乎颜狐骨子里,有种侠肝义胆怂恿她。她便接过矿泉水。咕嘟咽几口,腾手去摸身后晒得滚烫烫的鹅卵石,试探性地握在掌心里,向着远处使劲掷过去。鹅卵石带着一股怨气飞滚在半空.终于掉进远处一片污脏的海域。这片海域也算浴场的尽头了:一堵石砌围墙挡住海岸延伸的幻想.其实就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场地:废纸壳、香烟盒、西瓜皮、矿泉水瓶子……全都浮在水面上。鹅卵石愤怒地投到那里边,却没在绿瓶底的水面激起沸腾的小水花。它就直筒筒地掉进去,就像一个人,不慎失足掉进去。只一会儿.颜狐觉出太阳西斜了,射到身上不那么烫人了。远处海面的热闹劲儿却还是有增无减:电台女记又发出了刺耳尖叫,大概捉到一条鱼.或者抓到一只飞毛蟹。颜狐看见龚小俏的黑眼睛,渐渐喷出一股仇恨来。然而,在盛夏里光线白炽的午后。海滨浴场,颜狐并不赞同龚小俏的做法。龚小俏的故事说来也简单:大概两个月以前,龚小俏的丈夫陶斯旋买足彩.意外中了50万大奖,立即就把柴油机厂开车的公职辞掉了.盘了一家街头酒店做起生意,一夜之间成了准老板。变成老板的陶斯旋每日早出晚归,对龚小俏不理不睬。有时,陶斯旋是一个整夜都不回家。龚小俏到酒店里找,当然不在酒店里。直到第二天晚上,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。龚小俏说,昨天晚上,女儿又做噩梦,大喊大叫,浑身冒冷汗。陶斯旋才有些紧张,说你明天带女儿去看看,我在店里忙乎,脱不开身。酒店处在创业期,忙得太晚。我在店里对付一宿了。就是这句话让龚小俏她彻底心凉,本想揭穿底细。说她已经去过酒店,除了看店的厨师没有别人。话到嘴边吞咽下去。揭穿底细又能怎样?顶多恶吵一架。吵能解决实际问题吗?龚小俏便咬牙忍住,她能看得开,相对来说还算乐观的。可是不由自主地,发觉眼里凉凉的,有什么东西溢出来了。在闻到陶斯旋的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道.竟然没被恶臭的酒气压倒,反而更顽强地钻进鼻孔,那种猜测便得到了十二分的证实了。她想麻烦颜狐写篇报道,当然隐去双方名姓,作为婚姻亮红灯的现象警戒众人,希望陶斯旋他见到报道后能悬崖勒圜马,迷途知返。龚小俏把牙齿咬得铮铮响说,我冷静地想过多少回了,决定买张新的电话卡,以三陪小姐的身份给陶斯旋发短信。一试验,他就原形毕露了。但我一直都没敢行动,万一他要真回lllj?请您支持我!那样我的底气就足了。颜狐说,报道我能写,只是,发短信的做法不太好,怎么确定他找三陪小姐呢?我确定。是酒店的小翠告诉我的,我让小翠暗中盯住他。小翠说,老板每天都到洗浴中心按摩,有时下午,有时夜里,有时一个人,有时陪着客户一起去。颜狐说,也可能去洗浴中心不找三陪小姐.当然那是少数。也许为了应酬不得不去呢?再说。酒店开张才几个月,他有那份儿闲心吗?龚小俏便嘎嘎叫了起来:我太了解他了!他做工人那会儿,整天把一句话挂在嘴边:要是哪天发了,第一件事就是去嫖女人,多多益善。可惜我的工作太绑人了,不然不会想到手机短信。那么……万一真回呢?这?我还没想过。颜狐说,这样做不妥,万一对方知道您发短信试探他,双方感情会恶化的。假如错怪他了,他会耿耿于怀,感情裂缝定会越来越深。依我看。你们两个缺乏沟通,不如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谈一次。您说呢?龚小俏的黑眼睛里倏地黯淡下去,低头泄气地说,不管用。不如这样,您是否能回答几个心理测试题?颜狐看着龚小俏的黑眼睛。她就不得不去看颜狐,看得一点儿都不坚定。只坚持了几秒钟,就把目光移开了。您和丈夫多长时间做一次爱?三个月。呃……不……一个月。您和丈夫经常性事交流吗?呵?很少吧?嗯……您最痛快时有过几次性高潮?沉默——脸红——快炸开。您和丈夫经常亲吻吗?呃,很少……几乎没有吧……您和丈夫经常牵手吗?他总牵……女儿小波的手。颜狐大笑起来,觉得龚小俏太幽默了。不过只一会儿,颜狐叹了口气说,手机短信确实不太好。这样吧,如果信任我,我就做个中间人,通过一番斡旋让你们心平气和坐到一张桌前好好谈一次。您说怎么样?龚小俏却不说好,也不说不好。四当天晚上,颜狐就用手提电脑写了一篇八百字的报道,连夜发给报社了。第二天傍晚,在小城步行街的西侧广场,当地文化局为迎接培训班的到来,特别奉献了一台精彩的歌舞晚会,小城顿时欢天喜地热闹起来。台子是用废弃的木板片子扎成的,捎色的天蓝幕布是从小城唯一的戏院借来的,嘶哑的音响是从文化馆里借搬的。舞台中央两盏简易探照灯,照得舞台过分雪亮,看上去却柔情似水,暴露出了深层次的直白莽撞。这样的演出现场,有些下乡汇演的味道。说白了就是广场晚会。来看演出的摩肩接踵,把步行一条街围堵得水泄不通。你会觉得奇怪,白天的小城一向幽静.街上走动的人影不是很多,呼的一下.呈现出了人群密集的壮观景象.很容易就令你发生空间错位。其实,不过就是小城人们倾巢出动的一次集会。做生意的忙碌起来,卖风味小吃的,卖彩色气球的,电烤羊肉串的,炸海鲜的,蒸香米糕的。不仅调动小城人的味觉舌苔,也凋动起人们看表演的积极性。台上热热闹闹地演,台下津津有味地看,男人、女人、老人、孩子……主持人是人民台的《好歌好梦》的当家小生、花旦海飞、蝶梦I临时客串的。两人一唱一和很是默契,台下不时传来阵阵的开怀大笑以及“再来一个”的叫好声。更惬意的是,天气也帮忙.一到晚间热力就被清凉的海风压下去.阵阵好闻的海腥味儿便随着夜风荡到脸上去。颜狐在人群里看到同事叶连生,跟屁虫一样。跟在队长乌明身后,在人群中窜来窜去。她跟叶姓同事平素关系很一般。颜狐并不欣赏他。叶连生不是容易崇拜别人、常常迷失自我的男性,却不吝啬表现出那副样子来。当然这些跟他做首席的业绩无关。叶连生在某些方面令人钦佩,比如,他能一边风风火火做着首席,一边安安稳稳不出问题.究其原因是对事态拿捏有度,懂得什么事情该做,什么事情不该做;一件事情做多少为最好,见好就收,不亏不贪,一切都体现在一个“稳”字。可她颜狐就不行了。她是一面风风火火做事,一面风风火火出事。她做首席这段时间,其中出现多么惊心动魄呢?忽然,她在人群中看到《梧桐晚报》的尤大伟,迈动长腿高俊挺拔的身影。她把身子不由挺了挺,眼睛变细了。龚小俏领着一个衣饰鲜艳的小女孩走到颜狐面前了。小女孩其实就是一个缩小到了一定尺寸的龚小俏.可惜精神头却上不来,就像花朵打了蔫。正用一双漆黑的圆眼睛傻气地盯着颜狐看。龚小俏便提醒女儿说,小波,快叫阿姨好。女孩于是慢吞吞地叫一声.阿姨好。又漫不经心去看旁边五颜六色的气球摊儿,瞅着屁股上拴的红的紫的蓝的丝线的气球发着呆。龚小俏把女儿的小手紧了紧.女孩这才把头转过来。颜狐注意到.龚小俏把自己收拾得很漂亮,脸被舞台灯一照。落雪一般白。她对颜狐说,这孩子三岁患了重感冒,把肺烧坏了,脑子连带着也烧坏了。说完用怜惜的目光无奈地罩住女儿并不健康的小脸,手爱抚地摸着女儿扎一束褐黄马尾巴的小脑袋。可惜女儿的头发太稀疏,只有可怜的一小把,女儿这方面一点都不像母亲。颜狐同情地看着小女孩。女孩正把一管鼻涕吸到嘴巴里。颜狐说,稿子已经发给报社了,估计明天就能见报了。龚小俏便一迭声地道了谢,转身又从兜里摸出一枚电话卡。颜记者.我买了一张电话卡。今晚演出结束后。我就给陶斯旋发短信,也许第一条也是最后一条吧。末尾一句话,给她咽到嗓子眼里了。她的样子很恳切,请您支持我!我很需要您的支持的!说完,便把凄楚的目光落到女儿稀疏的马尾上。颜狐想.我何必上纲上线呢?板起面孔摆大道理根本不是我的做派!难道真的被烟灰缸事件缠怕了?手机短信不光明?可它确是捉住顽凶的好办法!去你妈的烟灰缸事件吧!去你妈的斯文理论吧!难道说我身为记者不该为妇女的自由解放、免受屈辱冲锋陷阵吗?于是颜狐望着龚小俏,坚定地说,一言为定!五这已经是发给华东的第五条信息了。颜狐靠在大客车的椅背上.一边拨弄手机一边想。培训班正从小城前往野外营地的公路上,部分学员在椅子里睡着了。忽就觉得眼皮有些黏,已经打完第五个呵欠了,眼看第六个也打了半个了,华东的短信回过来:小狐,这几天,赶着做样本。手机打上振动了.刚才才看到。祝你学习愉快!华东真的这么草草回复她吗?她不相信,又看一遍.心里不由增添一丝凉:难道烟灰缸事件真的31改变华东了吗?还是那么多的意外事件积累起来,量的积累达到一定程度形成质变呢?华东确实变了。这是毋庸置疑的。从前一个晚上要发二十多封短信的华东,让她手机荒芜下来了。华东不是曾经说,你的手机就是土地,我的短信就是种子。我们播种、耕耘。收获美丽而饱满的爱情吗?可是现在土地还在,却失去了播种耕耘,自然不可能有收获了。她把手机翻在掌心里,不住把玩着.心情灰灰的,玩了一通保龄球,又玩一通加时赛车,没意思。眼皮照样黏而沉重,可惜就是没有睡意。窗上挂了一排遮阳竹帘,依旧抵挡不住阳光无孔不入照射进来,火辣辣地灼着你的皮肉。看到那些歪七倒八的脑门。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儿,不禁揩了自己额头一下,没有见到半点儿汗星。这要归功华东的信息。颜狐撩开竹帘。望了一眼晒得疲软的公路。干燥、空旷、直通远方。看到公路旁边那块干涸的菜地,她就想起海洋旅馆的龚小俏。手机音乐突响起来。她的手机铃声下载了一段火爆的美国摇滚乐,打头章节有个声嘶力竭的男人扯着嗓门喊:要!要!要!……要声把熟睡的学员们喊醒,一些脑袋开始在椅背上滚西瓜。颜狐接了电话,还是那个粗沉的男声:小姐,希望你聪明点儿,不要再去插手那件事了!难道不怕早晨起来在马葫芦里。捡到装西瓜的麻袋吗?这是第几次了?颜狐怔怔地,去瞅被惊醒的西瓜们。在没遇到龚小俏之前,也许还更早,参加培训班之前,颜狐确实犹豫过。是为华东犹豫呢?还是为了土地种子犹豫呢?然而现在,颜狐决定要把革命进行到底!万众一心,排除万难!应该管的事情就要管.否则还要记者干什么?吃白饭的吗?颜狐想.等培训班结束了,我就立即去受害人许伯家中深挖些情况。足足五公斤的烟灰缸。一只琥珀色像鼎的仿古烟灰缸,是包工头子张富贵。从印度尼西亚的古玩店花了一万块钱买回来。摆在情妇小秋桃的客厅里。小秋桃住在青云映山小区二十八幢楼1号门洞801。出事的那一天,许伯经过楼下甬道时,大约晚上八点多。他是一家机械厂的打更夫。正从家里到工厂去打晚班。途经二十八幢楼1号门洞旁边甬道时,忽地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当空掉下来,稳稳砸到许伯头上了,许伯当场就昏倒在血泊中。事后许伯被火速送到医院,经诊断,脊椎被砸断了,小脑震荡。由于许伯深度驼背,得以保住性命。不过许伯年纪大了,站起来的希望几乎没有。可在调查罪魁祸首的烟灰缸是从哪个窗口掉下来时.青云映山小区二十八幢楼1号门洞临窗所有居民全都变成嫌疑犯。由于那天月亮只剩下了浅淡淡的一弯,天空露出快下雨的迹象来。路旁种了一人高的松塔树,一只路灯被人打碎后,甬道便像月黑风高的树林黯然一片了。许伯一时没有看清楚.烟灰缸是从什么方位从天而降。然而就居民的经济状况而言,只有张富贵的情妇小秋桃的家里。才摆得起这么贵重的东西。工地上的工人也曾看到张富贵把刚买回的烟灰缸拿出来显富。可是工人不敢出面指证。主要因为小秋桃她一口咬定,那只烟灰缸被fl,#l-甥用刀子磕坏后,就被随手扔到路边的垃圾箱里了。颜狐对整个事件做了追踪报道,很同情许伯的不幸遭遇:许伯的老伴年轻时就没有工作,唯一的儿子又遭遇了下岗,哪里有钱支付昂贵的医药费?可作案凶手却还逍遥法外。颜狐感到愤愤不平。就案情的本身而言,张富贵和小秋桃跟许伯从不认识,谈不上有私人恩怨。很可能是小秋桃失手把烟灰缸掉到楼下,恰好砸在许伯头上。可是即便失手,法律也有规定。不过,在拿不出确凿证据的情况下,公安局也束手无策。颜狐多方奔走,采撷证据,写出大量鼓与呼的报道.并多次深人工地,在工人们中间查找证据。一无所获的情况下,便倡导许伯一家向法院起诉。法院立案后,却迟迟没有动静,颜狐怀疑张富贵在背后做了手脚,便写报道影射法官徇私枉法.稿子到了总编那里即被毙掉。总编意味深长地说。我说小颜,这件事就适可而止,报社不宜树过多的对立面。主要因为法院没弄清楚来龙去脉不便开庭。到底年轻气盛。好了,就这样吧。她不相信,用错愕的目光看着德高望重的总编.似乎也要怀疑总编了。最终,还是体谅他了。她想,总编也不容易,一大家子靠他撑着呢!颜狐想,等我查出证据,总编也就无话可说了。法院的理由确实充分,如果限期之内找不到确凿的证据,便将青云映山小区二十八幢楼1号门洞临窗所有居民全都告上法庭。这个议项必然引起公愤。本来颜狐只是张富贵一人憎恨的靶心.如今范围扩大了。青云映山小区二十八幢楼1号门洞临窗所有居民全都将她当成靶子。也就是说.颜狐招致众怒,离群起而攻之仅一步之遥。怎么竟然弄成这样了?颜狐觉得自己闹大了。高兴的是张富贵,他在颜狐背后阴狠地冷笑着。当时叶连生就点过她。千万不可义气用事。不如放一段再说。六他们到达野营目的地时,已经下午三点半了。山真是好山,苍翠葱茏,满眼都是开阔的森林绿地。大家把随身携带的帐篷支起来,在树与树之间把帆布床吊起来,把面包、香肠、矿泉水、甜瓜、箱装啤酒从汽车上搬下来。尽管初部长三令五申不准打猎。打猎别人行,记者不行。可一些男记还是偷偷带了气枪。比如队长乌大侠和叶连生,就不动声色.沉稳地把枪裹到帐篷里。颜狐钻进树林里拍照。拍些蝴蝶在野花和绿草中间飞舞的照片。从树林里钻出来,觉得太阳一下变毒了。远处传来同伴的开心大笑和欢呼。颜狐觉得还是林子凉快些,准备重新钻到树林里。恰在此时,看见尤大伟正偷偷摸摸地拎着一杆猎枪朝着沟底下。尽管枪杆看上去不长.并装在一只精美的布套里。可她一眼认出是猎枪。颜狐没有想到会从树林里,忽然钻出一个人.吓一跳。看见是用手攀着岩石准备跳到沟底的尤大伟,忽然改变主意了,从浓绿的树阴钻出来。这样,他们都能清晰地望着对方了。见是尤大伟,颜狐不由地把身子挺了挺,眼睛变细了。尤大伟见是颜狐大大松出一口气,露出很油滑的坏笑说:颜大记者,原来是你呵!一定拍到好照片了吧?拍照怎么能跟打猎比!话一出口,颜狐觉得尖刻了。不过对付尤大伟,最好不要有同情心。去你妈的吧!颜狐便在心里骂。尤大伟和她说话从来不忘暗示的。比如现在,他是在嘲讽她和华东的关系,并且知道华东是名出色的摄影师。暗示从来都是尤大伟的底牌嘛!尤大伟外表看去没问题。高大健壮,拥有一双运动员的长腿。如果不是痞性油滑的坏笑,绝对称得上是英俊青年。深究起来不是这样,英俊青年的一张脸。好比经营欺骗的假相,就像内核发霉外表光滑的蟠桃。脸上露出坏笑,深刻暴露出了内心质地。严格说来不属青年,而是刚离婚的中年男人。据说离婚理由很简单,他对工作人员说,老婆叫床的声音太通俗了,不能充分刺激他,把他送上冲浪高峰。进一步说,就是不能让他痛痛快快勃发起来。曾经,在某一次招待群体记者的西餐酒宴上,他殷勤地把夹着奶油提子的棍式面包送到颜狐的餐盘里说,小姐,喜欢吃吗?那是第一次。颜狐不想同尤大伟拉扯,转身就从树林钻出来。觉得阳光仿佛是经绿叶筛下来,又先后落到地上了。颜狐躺到一张帆布椅里去,开始读海明威的小说——《弗朗西斯·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》。躺在几棵大树合力撑起的绿伞下,不必担心阳光太毒了。山里阳光和海边的不一样,海边阳光都是热情不留余地,要晒就会晒你十分。而山里的阳光却只晒你七分。——此乃海光浴和山光浴的不同之处。不过小城的海边又与别处不同。看着看着,颜狐把书盖到脸上去。她不完全让书遮住眼睛.而从书页缝隙看到瓦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,觉出眼晕,却也说不出的惬意。忽然牵挂起龚小俏,不知昨晚发了短信没有,第一条是否也是最后一条?颜狐这么一想,龚小俏像在那头听到了。于是她的手机里发出“要!要!要……”的狂喊声。颜记者,是我,龚小俏。文章我看了,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.我反复地读了十几遍,差不多能背下了。‘谢谢您了,谢谢了!龚小俏亢奋起来了,眼前便有声嘶力竭的大雁扑腾翅膀。也许是,开局顺利?然而不等颜狐回说什么,嘎嘎声却先期而至,声调就像大雁撕裂翅膀。唉——陶斯旋他回了信息啦。我化名小红,给陶斯旋发短信说:酒楼匆匆一面,心里十分想念,不知何日再见?想不到他马上回话:渴望再见,后天晚上八点,嫣奴酒吧会面!颜记者,您一定喜欢东北二人转吧?我是摹仿赵本山的弟子演二人转爱押韵的法子想出来的,土是土点,可保险哪。果然他禁不起诱惑了……颜狐在电话里无声地笑栽了。她想,这龚大姐真够冷幽默!不过.颜狐立即狠狠骂自己,怎么能把笑声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?毛里毛躁,不知深浅。对了,不知深浅.华东不是曾经这么评价过?龚小俏说,颜记者,我想求您帮个忙,明天晚上八点.我不想去嫣奴酒吧了。您能不能扮成小红替我和他见面呢?如果他对您非礼,您就狠狠教训他,让他吃吃苦头。算我求您吧。真是出乎意料了!扮成三陪小姐去会好色的男人吗?颜狐想了想,说,明天下午我回去,咱们再来具体商议吧?却不由地兴奋起来,既然决定为民请命,就要鼹肝脑涂地在所不惜!她向来都喜欢新鲜刺激!挂断电话,却还处在兴奋的余波里。演戏不仅能维护正义抓住坏蛋,还能过一把戏瘾,刺激刺激!头顶的绿伞簌簌开始摇晃,尤大伟的脸,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绿伞下方。颜大记者。怎么在看海明威的小说?你要重温卡夫卡的小说《乡村教师》,那只大鼹鼠还记得吧?颜狐把头偏向一边,同时书的淡蓝色的封皮盖住脸。’什么重温卡夫卡?乡村教师?大鼹鼠?估摸尤大伟已经走远了。颜狐脑里开始翻腾这些暗示的字眼。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颜狐便在远处同伴们的笑闹声中昏昏睡过去。忽听一声枪响震耳欲聋,飞鸟扑拉拉从林心飞向高空,整个树林子都颤抖一下,远处开心的笑闹声也戛然而止。晚餐大伙吃的是烤野猪。在帐篷前燃起一堆篝火。把肢解的猪肉裹在菠萝叶子里,用铁丝把猪肉固定到一根树枝上,伸到篝火里面烤起来。谁都知道,野猪是尤大伟用枪打来的,就连乌大侠和叶连生也心服口服,走过来给尤大伟敬一品黄山。可是表面看来.包括初部长在内,全都宁愿欺骗自己。而去相信尤大伟的欺骗。尤大伟说,野猪是从一位猎人那里要来的。谁也没法拒绝烤野猪的浓香。谁都变得那么容易原谅自己。烤野猪肉诱惑他们,牵引他们。野猪肉的香味不骗人就行了呗!这是夜晚的山林,温度要比白天下降很多。却也没有觉出一丝凉意。空气热乎乎的,有些黏腻,一副搅动不开的架势。幸亏有了烤野猪的香味,不仅把闷热从大伙身上驱走,还把嘴长的蚊子引开。一股股的浓烟弥漫在了树林上空,橘红的篝火。映得每张脸都灿红灿红。坐在浩繁的星光下,大家三五成群聚在一处,一边谈天一边吃着野猪肉。初部长显得很兴奋,挺直酷像小白杨的脖子,正跟乌明、叶连生在探讨烤肉技巧。最疯狂的还是电台女记,一边吃肉一边在搞歌曲联唱。把尤大伟当成功臣围在圈中央。颜狐不想吃,说不喜欢吃肉。伍晶晶却把一块猪肉递过来,颜狐,尝一尝——香很香的。上一次去铭心烤肉店,你不吃了一盘新西兰的烤肥牛?颜狐说,大概这些天,海鲜吃得太多了,一吃猪肉就烧心。伍晶晶便深表遗憾,继续加入到联唱队伍.围着尤大伟唱歌。颜狐坐到一旁。打开一筒椰蓉饼干,一罐杏仁果汁,就像苦行僧。她独自坐在一旁吃,不时回应大家的招呼。他们像是兴致勃勃勾引一个孩子学坏,极力怂恿她,不妨吃上一块,很香很香的。颜狐赶紧用椰蓉饼干塞住嘴巴,不然流出汁液,滴到草坪上就不好看了。恰在此时。颜狐看见尤大伟在电台女记的簇拥下,抓个空子朝她这边看一眼,嘴角向上斜牵着。颜狐想,除去油滑、坏笑你会什么呀?暗示吗?去你妈的暗示吧!我会稀罕你的臊猪肉!便觉一丝悲哀拢上心头,颜狐觉得自己在电台的女记面前显老了。她可一向都是活跃的。而唯独这一次,培训班,她却变得孤独、世故、沉默、安静了。大家看她表现反常,都以为她生病了。她也默认自己生病了,来红身体不舒服。然而要在平时能算生病吗?她不是在来红的Et子里,创过游泳的纪录吗?还攀过一次岩。她怎么就变成这样呢?她想。难道我真变了吗?从前,面对那么多场漩涡受到警告和威胁,不是从来都不在乎吗?就算不知深浅又怎样?某次一家私营企业会计被诬告做假账,这件事如果交给叶连生会皆大欢喜的。报道写了,人家不但不去隐瞒事实真相.也不会使老板对你记恨。可是颜狐文章一写,事情也就紧跟来了。公司老板派出打手,愣把颜狐拦到地下通道。假如不是那天幸运,正好碰到警察路过通道,她肯定就没命,不死也被轮奸了。事后想起,颜狐并没感到后怕,倒对叶连生心服口服了。看来他的本领不是想练就能练成的。伍晶晶走过来,询问颜狐肚子还疼吗?陪着颜狐说了一会儿话。指着一个电视台的同行说,准是平时太压抑了,借此机会释放呢。说得颜狐笑起来。颜狐便同情地说,还好不是主持人,否则可惨了。新闻出版署才下一纸文件,严格规范主持人的行为着装.想想他们真是不容易!伍晶晶也在一旁说.相比之下,我们生在福中不知福呢!后来。大家吃累喝累,便支起了一锅锅的麻将打。尤大伟被三个电台女记率先抢到手。玩了一阵儿.天色渐渐暗下来。和尤大伟对家的一个女记尖叫一声说:不好了,山里的蚊子嘴太毒了!我的胳膊被轰炸了!既然野猪肉的浓香被吞进了肚子里,蚊子就管大家的皮肉要。集体放放血。哪容你们只进不出呢?于是,麻将锅从外面纷纷转移到了帐篷里。颜狐不怕蚊子叮,她的血带毒,蚊子不喜欢。主要是嫌帐篷里面太闷了,于是坐到篝火旁边玩手机。手机实在太安静。安静得使她发慌了。想起华东曾经说,自从跟她谈恋爱。从没睡过一宿实诚觉。有一次,梦见她被几个陌生人,掳到一艘大船上。带到一个盛产野罂粟的地方去。还有一次梦见她。坐在一朵硕大的荷花瓣中央,变成一只多脚蜈蚣了。华东醒来仔细追想,弄不明白梦中真意。他虽然不会解梦,不知梦里深邃是什么,却感觉不是好梦。华东曾经对她说,小狐,你不适合新闻工作。太有棱角,闹出事来,总有一天会被炒。那时颜狐想起叶连生,人家没有昧着良心说瞎话。也没做出什么违心的事体来,可她为何一定猪是猪、马是马?难道真的不适合吃这碗饭?颜狐想。反正不知怎么既能写好文章又能不被炒鱿鱼。索性被炒好了。因此,颜狐不想解释什么,也没资格要求华东担惊受怕。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请求华东离开。然而很多次了,话到嘴边说不出口。不过也好,现在种子终于离开土地。土地太干涸了,时间长了便会颗粒无收的。种子只有另觅温床了。有人从她背后走过来。颜狐预感到了,果然不用回头,尤大伟在身旁蹲下来。你饿了吧?他叼一根一品黄山.变戏法一样弄出一块里脊肉,包在一张绿色菠萝叶子里,绑到树枝上,伸到火里烤起来。火光耀着他的脸,红通而鲜亮。可惜痞性浓重了。颜大记者。下一次用——什么炮?事先透露一下。我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!是不是呵?敌敌畏?颜狐当然知道尤大伟在说什么。他们所供职的两家报社格调迥异。前者偏向白领,后者钟对百姓阶层。由于消费导向出现争议,经常会写文章攻击对方。尽管字里行间含蓄隐晦。并不指名道姓.内行人却一看便知端倪。不一定是哪条消息、哪个标题出现摩擦,便打起了看不见的硝烟战。此类笔伐一个月要发生一次。每次笔伐,《槐花早报》的敌敌畏和,《梧桐晚报》的战箭都会大肆声讨,一来二去,嬉笑怒骂。酣畅淋漓。虽然双方极力保密。并不透露敌敌畏和战箭的真实姓名。大家心知肚明,敌敌畏是《槐花早报》的颜狐,战箭不是具体哪个人,而是《梧桐晚报》新闻部的群体化身。消息灵通人士透露说,本来战箭是由尤大伟担任。可尤大伟提出疑义说,一个人的笔锋、观点过于单调了,不如百花齐放、百家争鸣,为更多的记者提供锻炼舞台。部里便觉他的意见十分中肯,就采纳了。可在颜狐看来,尤大伟是给自己找到一个明哲保身的台阶下。颜狐说.笔谈就是笔谈,不是战争!她毫不掩饰.从容应对,气度果然形同笔锋冰寒犀利。尤大伟他没有想到,便把舌尖用力向上舔了舔又收回去。这个动作显得粗俗了。听得帐篷里传出响亮的笑闹声,接着便是哗啦啦的洗牌声。尤大伟说,到底还是太年轻了!劝你别把事情做满,水满则溢,月圆则亏,这个道理总明白吧?她不相信,尤大伟会这么对她说话?除了话里话外藏有轻佻的暗示,他对颜狐还会做什么?颜狐故意把话岔开说,山里蚊子嘴太毒!不能坐在这里喂蚊子。听蚊子吵都是一种精神折磨呢!尤大伟却抢先一步把她按住了,把手按到她的膝盖上。却想不到,他的手掌竟很软。只觉一股陌生的温热从手掌一L,JL输到关节上,又从关节径直流到腹腔和心脏,一直通往神经中枢,致使颜狐难以辨清方向。尤大伟把烤肉递给颜狐说,我采一片叶子去。果真走进树林去采菠萝叶子了。就在尤大伟起身的一刹那,颜狐下意识地看一下。见他穿了一身长绸衫和长绸裤,样子有些像阔少。两条壮腿健硕而修长,蹬地姿式颇具弹跳性。一股焦煳的气味钻进颜狐的鼻子,她才意识自己走神了.赶紧把肉翻个个儿,可是已经太晚了。她想起和尤大伟第二次见面,是他主动给她打电话,求她帮朋友在《槐花早报》做广告,登软文。朋友是九龙鱼翅村老板,也是尤大伟的铁哥们。就在登报前一天,尤大伟他忽然打来电话说,朋友还想补充一点文字,光盘已经刻好了。颜狐就让尤大伟把光盘送过来。尤大伟却殷勤地说,我能开车接您吗?当时颜狐没多想。反正手上工作已经结束了,她就表示同意。二十分钟以后,尤大伟开着白色奥迪车出现在了报社楼下。颜狐以为尤大伟是载着她去九龙鱼翅村拿光盘。却想不到尤大伟开着白色奥迪车,左扭右拐地,来到一个陌生公寓前。尤大伟把头探到车窗外,保安赶紧就把自动挡栏启开了。车子一直驶到院里某幢楼座前,颜狐这才看清楚,公寓楼非常漂亮,罗马式的圆柱楼顶,米红色的花饰围墙,金镀铜的可视对讲防盗门。院里还有喷泉、花园、汩汩流淌的钢琴乐。颜狐便问尤大伟.你的朋友住在这里吗?尤大伟却笑而不答,从车栏里拿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,递到颜狐手里。随后领着颜狐走到楼座跟前,用她手中的钥匙打开房门。房子足有三四百平方米,全都铺着西洋式地毯。一个足有一百多平方米的大厅是空的,四角都被大盆的铁树占据了。尤大伟便笑笑说,为开公司准备的,说不好哪天下岗了,也好有个退路吧。颜狐于是张眼看,另有卧室、书房、健身房、麻将室、桑拿屋,布局相当排场。这才明白过来,不小心就走进尤大伟的家了。尤大伟把颜狐让到卧室的沙发上,把旧床单扒下来,换上一条色彩明艳野百合图案的床单,说,这就出去拿光盘。然而迟迟不见尤大伟进屋,隔壁洗澡间却传来哗哗的水声。颜狐忽就产生一种屈辱感,尤大伟这混蛋把她当成什么了?难怪听说尤大伟泡女孩全是一步到位,省去中间的繁文缛节,生活看上去便简化多了。信息时代.当然追求快速便捷。你能说他尤大伟的方式不妥吗?难道尤大伟他不是一再暗示过?从酒宴的棍式面包。野百合的明艳床单,到隔壁的哗哗水声,哪一件尤大伟不是事先做出磋商呢?不愿意就算了嘛,尤大伟他还有一个排、一个连的女孩儿等着光顾呢!颜狐匆匆逃离了。那一次之后,颜狐对尤大伟厌恶得不能再厌恶了。从前她也只是听人说,尤大伟是圈里的新闻人物.依靠采访企业名家私拿回扣发了财.依靠给小型化企业撰写虚假文章发了财。曾经某人对他有看法,被他笔下歪曲曝了光,致使企业关门整顿如此等等。有些人在传说尤大伟的卑劣行径时,非但没有憎恨到令人发指的程度,相反言谈之中,竟然流露出一种羡慕和钦佩。私下里说什么.这年头笑贫不笑娼,油滑的人吃得开!瞧瞧人家混得多风光!可以说,尤大伟的出名和暴富要比乌明、叶连生技高一筹。不是有句话说:“艺高人胆大”吗?有人说.尤大伟能在报社站稳脚,肯定先把上边喂好了。这话说得一点都不错,尤大伟的长袖善舞实打实,不仅能把上面打发舒服了,又能在同事们中间赢得颇好的人缘。至于动用了什么样的制胜法宝,那是尤大伟的独家私秘。乌明、叶连生需要每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和先进个人。尤大伟他不需要,他关心的只是实务。颜狐对尤大伟深恶痛绝,却仅限于工作作风以及人格方面。颜狐曾经读过尤大伟的长篇通讯,她也确实承认,尤大伟的文章落笔生花,文采飞扬。即便只有枯燥的资料、数据,只要经过他的稍事打磨,就会变成一篇声情并茂、气度不凡的文章!在A市,你可以说,尤大伟的人品不地道,同时也要承认说,尤大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手笔!颜狐发誓再也不要碰到这个无赖。可是这一次.培训班却遇到了。荫七从野营地回到海洋旅馆。颜狐便找时间和龚小俏商谈晚上嫣奴酒吧的事。没等颜狐行动。龚小俏就急吼吼地敲响她的房门了。当时晚饭不久,初部长说,大家刚从野外回来,都很辛苦,晚上就不安排活动了。正中颜狐下怀,本来要去嫣奴酒吧,她要想办法从活动现场逃脱.弄不好会遭到初部长的严厉斥责。别看初部长表面放轻,其实心里有数儿,关键时刻绝对不马虎。比如刚从山里回来,大家便都听说,尤大伟被初部长叫走了。果然初部长知道野猪的来历了,尤大伟等着回去挨处吧。颜狐明白了,其实在山里,初部长就已经知道了。既然野猪打来了,何必要跟猪肉过不去?不如高高兴兴吃肉,扔了反倒可惜了。晚上自由活动.正好给颜狐和龚小俏腾出密谋时间。她们于是坐在海边,商谈两个多小时。随后颜狐在路边店新买一部手机,插上话卡,便在龚小俏的期待目光中出发了。时间刚好,街上一点点地亮起来。亮光更多来自建筑物门楣闪烁的霓虹灯,而马路两旁的槐花路灯、公园甬道以及长椅上方的路灯,全是作为夜晚的铺垫登场的。走在海风拂面的小街巷,颜狐喜欢隐在树阴深处的一排酒吧里,或粉色或淡蓝或莹绿的灯光。它们同桑拿中心、洗脚店的灯光是有本质区别的。前者火辣辣的不失暧昧,后者叙说着小儿女情思,正是她喜欢和向往的。颜狐便朝那排绿阴走过去,闻到一股醒鼻的海腥味儿.远远吹过来。嫣奴酒吧的基调隶属淡蓝色,内部摆设都跟大海有关。现在颜狐坐在吧台前,却不见有男人走过来,也不见有穿着酱色圣大保罗衬衫的男人。颜狐看去心绪平静,没有见到陶斯旋她一点不急,仿佛吃准了对方肯定会来。她便玩忽职守走神了,思考陶斯旋的空间,竟被嫣奴酒吧的老板娘所占据。颜狐不由总结自己,之所以能坐在这里,心情不错地喝着美国白酒(就把它当成马达加斯加吧),让腼腆的服务生加好适量的冰块,不时用小匙捞出一块添进嘴巴,弄出了很大声响地嚼,全是身上这套闪光服饰暗中帮的忙呢!颜狐喜欢现在的样子,尽管看去有些冒险:爆炸头被拢成钻天的燕尾巴.发梢被鹅黄的板卡塑出张牙舞爪的形状.脸上抹着星星点点的彩片。她不由地提醒自己。两眼要不断地注入风尘味儿和凄楚味儿、裸露的香肩妖里妖气、坐姿看去极具煽动性、好让男人见了就想上……或是没有酒吧老板娘,叫嫣奴的女人就是她自己?或者嫣奴属于尤大伟所喜欢的、那种会叫床的女孩子?她想起了那天在山里,他把温热的手掌按到她的膝盖上,将烤得焦煳的猪肉扔到篝火里。她看到他的脸上快速闪过灰样的失望,心底竟然盈满了快意。那是他们结识以来她看到的最为生动的表情。她又大声嚼响一块冰。华东如果看见她的样子不知怎么想?颜狐是瞧不起尤大伟,但内心里最清楚,她和尤大伟是一路货色。譬如,她的体内隐藏一条毒蛇。和华东在床上的疯狂表现就是那条蛇!那个男人还是来了。其实早就来了,一直坐在窗边观察颜狐。确定需不需要走过来。他没穿圣大保罗酱色衬衫。男人解释说,不小一tL,把衬衫弄脏了,就在路边商店新买一件。他穿的是件浅黄色的亚麻衫。颜狐是以嫣奴的身份出现的,她对亚麻衫的男人太失望了。面对失望硬要做出希望的表情,真是一种痛苦的历练!嫣奴不愿意费太多心思,概括一个令人失望的长相。她想,螳螂两个字,足够了。螳螂说。你就是小红?可我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。螳螂坐到嫣奴对面,开场真俗气。嫣奴撒娇说,陶老板,您是贵人多忘事,像人家这种人.当然见过就忘了!呃,不说这些了,小红小姐喜欢吃点什么呢?螳螂被嫣奴的漂亮搞花眼,手、脚、思维不大听使唤,脸上的笑就快涎出来。这种情况下,颜狐觉得他既像老板又不像老板。嫣奴只管诡秘妖冶地笑。螳螂的眼光在嫣奴的脸上留恋着,一瞬间,要了一大桌子丰盛的酒点。嫣奴一样也不打算记住的,因而不必瞧上一眼。她只专心嚼冰,吃吃笑上一阵儿。嫣奴扭着肩膀,娇声娇气说:陶老板,上次匆匆见过一面,您这么快就把人家忘了。人家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。人家吃不香睡不稳的,以为发短信。您也不回呢?以为老婆看得紧,就不敢见人家呢?螳螂简短地愣住了。这一愣让颜狐看出破绽,螳螂的两只眉梢顷刻呆直了。想起龚小俏曾经说,陶斯旋以前在柴油机厂做司机。可不是?眼前的这副呆愣表情,就是一个龌龊司机的粗鄙相。司机很快成功转型了。变成酒店老板了。在A市,功成名就的老板不计其数,螳螂不过只是其中一个小角色。可在小城他就不至于特别惨,说话可以把声量放粗些,不时显露无名指上的K金戒指。螳螂开始转动那枚戒指。来,吃点这个,对胃肠好。再吃点这个,美容。螳螂一个劲给嫣奴夹菜。他一直在转动戒指。嫣奴觉得毫无意义,难道可以转出新花样来?螳螂终于意识到徒劳,既转不出菜点,也转不出钞票,更转不出信心,这才放弃了。螳螂叹口气。粗鄙的司机相又原形毕露了。他端起一杯白酒。猛然一仰脖子到底儿。良久,他说,我那老婆,她以为能管得了我?陶老板,您可别闷着,有烦恼就说出来,人家可以帮您分担嘛!嫣奴赶紧替螳螂的酒杯满上酒。唉,其实我老婆,长得挺漂亮……唉——螳螂不再说下去,猛地抬头又灌一杯酒。嫣奴赶紧替他捶背说,陶老板,慢点呵,心里闷事容易伤身呀!螳螂的画皮被颜狐完全扒下来,脸上现出死肉色.差劲得不能再差劲。唉——从哪说起呢?其实我挺爱她的,就是最近几年不行了。三年前她查出得了一种病,就是忽然不来月经了。一个女人不来月经了,意味什么,我不说,你也知道的。这几年她四处访医花了不少钱.可惜都没一点起色。听说女人患了这种病,大多是被别的男人干坏了。我他妈的我……自从酒店开张了,人忙起来。事情才慢慢给冲淡了。嫣奴心疼了,惊叫起来说,唉呀,陶老板,这些年来您一定是很难吧?您是男人哪,男人离开女人怎么行?说完低下头。脸,红起来。陶斯旋说,过去我是工人,哪里有钱找女人,夜里不过自行解决罢了。嫣奴羞答答地把头埋低了,哦,陶老板,您这何苦呢!并用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瞟着他,碰到他的目光赶紧低下了。颜狐总体感觉是,陶老板有点不在状态,像是陷在深度忧郁里,心事重重地望着桌上一只海红形酒杯。没有什么不对吧?陶斯旋?陶老板?螳螂?他是怎么了?嫣奴从贝壳里站起来,绕到陶老板身边,软声软语安慰说,陶老板,您可千万别难过,谁也不想碰到这种事,应该注意身体呵!说完,把裸露的香肩往他身上靠了靠。可是陶老板的表现太让嫣奴失望了,他竟然把身子向里挪了挪。局面不好控制了。陶老板何以这样不解风情呢?围 r[不过。颜狐却为龚小俏高兴。看来陶斯旋不是想象中的坏,他对老婆是有感情的。嫣奴说,陶老板,天色不早了,人家想回了。陶斯旋猛然被惊醒.从沉思中拔出来,看了看窗外。夜,果然浓起来。陶斯旋说,小红小姐,你去哪里?让我送你吧!这正是嫣奴满心希望的。颜狐想,看你下一步,怎么表现吧,还有机会,不能对你轻意下结论。车来了。陶斯旋把车门打开了,先让小红钻进去.自己却不上车,而是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司机说,请你把她送回家。以上是颜狐和陶斯旋初次见面的全过程。当然在临开车前。陶斯旋显得很抱歉,对小红说,对不起.我还有个紧急应酬,不能送你到门口了,有事打电话给我!嫣奴后悔了,不该这么早就要求回去。等天色晚些了.他就不会把她一个人给丢下了。陶斯旋不会不顾及的,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?可现在天色还早.是她失策了。她不由地责备自己,不过基本上也定局了。事后,颜狐把酒吧的一幕幕重新温习一遍,逢上有争议的地方肢解下来回放慢镜头。最终得出结论,龚小俏在陶斯旋的心里还有位置的。可当颜狐兴奋地把见面经过汇报给了龚小俏,龚小俏却半天没说话,抬起失神的黑眼睛望着她,嗓子眼里没有发出聒噪的嘎嘎声,只机械地说.谢谢了!开始颜狐没多想.以为是龚小俏不来月经的病症让她知道了,引发的难为情。等到颜狐走到左侧楼梯口,准备回到房间休息时,龚小俏忽然从吧台里喊住她,并沓沓地跑到楼梯口对颜狐说,我想请您吃顿饭,就在嫣奴酒吧好不好?八.原以为,龚小俏的那场事情过去了。颜狐不由松出一口气,暗地里为龚小俏和陶斯旋祈祷,但愿他们两个早日和好。这样她就想起男友华东,这么多天了。华东再没发过一条短信。看来这次华东铁了心了,任凭土地荒芜了。说不好已经找到一片钟意的。想着,颜狐心情灰下来。是呵,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华东付出呢?烟灰缸事件不是已经波及到了华东那里,华东不也接二连三接到恐吓电话吗?就在今天早晨.恐吓电话又来了。她猜想着,一定是两天前,为许伯的案子给一个工地工人的圈亲戚打电话,希望亲戚从中做工作。张富贵的消息太灵通了。现在,颜狐接那个粗沉男声的电话简直成了家常便饭。她每次听个开头,便把手机拿到很远的地方,直到对方讲完,再摁掉。有时她会感到无助,孤独茫然时,不由自主地会联想到尤大伟。如果这件事摊在他身上,他会怎么处理呢?隔天,颜狐和伍晶晶去了一趟新华书店,找到卡夫卡的小说集,果然就有大鼹鼠的那篇《乡村教师》。卡夫卡的作品颜狐初中就读过了,可惜读得不精,只记住了《变形记》、《城堡》、《地洞》等一系列经典名篇。这篇《乡村教师》就像阅读中的一粒沙.不经意间从浅浅的河床滑过去。伍晶晶买了很多畅销小说,她说颜狐,你跟从前不一样了。记得上次我买古典名著,你笑我太迂腐,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.大家在看网络小说,你却把箱底的旗袍翻出来了!酸不酸呀!我把这句话回敬给你.来而无往非礼也!颜狐只管笑了笑,并不去辩解。伍晶晶便大叫,什么时候变得文静啦?回到旅馆,颜狐花了不到十分钟。就把那个短篇看完了。故事是说一位乡村教师为了证实村子里,确实出现过一只罕见的大鼹鼠,便写文章加以证明.想不到却遭逢媒体和读者的群体质疑。主人公“我”为了维护乡村教师的发现权,查阅了大量资料.走访了专家学者,最终遭到乡村教师的误解和敌视。主人公“我”有口难辩,枉费苦心。当天下午.在编辑理论课上,颜狐不可避免见到尤大伟。自从烤煳猪肉后。尤大伟比从前沉默多了。看颜狐的目光也有一些泄气。颜狐想。原来尤大伟早就暗示过她。她再一次陷入矛盾,一方面憎恨尤大伟的油滑,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,他亮出了一颗红桃!嫣奴酒吧过后没几天,颜狐就接到了陶斯旋的电话。事情是这样,龚小俏请颜狐吃了一顿答谢饭.眉眼并没因为疑团解开明朗起来。相反却像一棵打蔫的瓜秧,怎么扶都扶不直了。颜狐给龚小俏出主意说,希望他们夫妻能够心平气和坐下来,开诚布公谈一谈,这是唯一的办法了。可龚小俏高兴不起来.眼泪汪汪答应着,执意要把电话卡送给颜狐作纪念。颜狐还以为,龚小俏的眼泪是高兴的眼泪呢。由此,颜狐接到陶斯旋的电话,便把情况告诉龚小俏。颜狐说,你们夫妻不宜再折腾,嫣奴不便现身了。不妨尝试家庭聚会,唤回他温馨的回忆。病要加紧治疗,让他陪您到医院做检查,亲耳听到医生诊断。据我所知,这种病症治愈率很高,因此,你们没有理由悲观的。龚小俏却脸红如烧炭,一个劲儿地不说话,光摇头。沉默一会儿。龚小俏请求颜狐再帮最后一次忙。她戚戚艾艾说,不想在紧要的关头收口,谁知道陶斯旋这次去见小红会做什么?他能再次打电话.证明她当初的判断没错,并请求在陶斯旋对小红图谋不轨时,不必对他手下留情。龚小俏用眼泪说服颜狐。颜狐受不了一个军港小城漂亮空姐的眼泪。她再次把自己扮成嫣奴。第二次跟第一次不同,陶斯旋把自己里里外外收拾一通。颜狐暗里怨陶斯旋不争气,就像第一次见面.不想记住满桌丰盛的酒点,这一次是不想记住陶斯旋。她是替龚小俏证实某种猜测而来,更像是为龚小俏粉碎某种猜测而来。因此,陶斯旋任何出格的地方都是和她作对。仅凭感觉,颜狐知道,陶斯旋比上次亮了,脸亮,头亮,整个人都亮。当她看到陶斯旋的脸上依然挂着有增无减的涎笑,头发丛中竟有热汗冒出来,便对这场未加定盘的游戏,将要顺着哪个方向发展无从把握,尽管内心一直对抱定的美好愿望充满希冀。颜狐阻止陶斯旋叫来过多的酒点填满餐桌。他们只喝美国白酒。嚼加时冰块。毕竟是第二次见面,他们感觉彼此很熟了,不需要固体的盘盏、食物填充谈话的空间。陶斯旋却不管不顾,依然忙着,偏要让固体的盘盏有所作为。他热了起来,脸和脖子像煮熟的虾子,热气腾腾,便把外套脱了下来。陶斯旋在忙碌过程中,不慎打翻一只玻璃杯。颜狐看在眼里,不动声色。陶斯旋把领带拽了拽,这才终于找到解决的途径。他的手是无意中,触到一旁的大理石圆柱,只一碰,就起到了冰镇作用。看得出,他是多么感激大理石圆柱.脸上现出尴尬的笑来。陶斯旋终于缓过劲儿,颇为绅士地说:小红小姐,请你陪我喝酒,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吧?嫣奴娇声娇气说,哪呀陶老板,看您说到哪里了.人家巴望不得呢!你在哪个洗浴中心?女孩子家不容易。不如这样,我那酒店正缺服务员,如果你愿意,我们一定高薪诚聘的。感谢陶老板的好意,我是想去。可是母亲身体不好.经常患病,最近我便辞掉工作在家专心照顾母亲了。要不要帮忙?……不要,谢谢陶老板。陶斯旋的脸上暗一下。这一暗,螳螂的嘴脸又来了。您跟妻子怎么样,有起色吗?嫣奴小声问。经了嫣奴一提醒,螳螂脸上形如煤渣一样破败了,左腮一块不易察觉的暗痕浮出水面来。咳——陶斯旋脸上露出司机的粗鄙相。看得出来他很愿意找个人,聊聊那件事。陶斯旋说,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。这是一件真人真事。我父亲的一个朋友,结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儿,他们是在公园一见钟情的,很快就双双坠人爱河了。那个年代不像现在,女孩不到结婚那天.不能随随便便跟男人。我父亲的朋友不敢心急.反正瓜早吃晚吃都是他嘴里的,就耐心地等待洞房花烛.好吃那只又香又甜的瓜。却不成想,那天真的来了.瓜却是只死瓜。女孩儿竟是一个石女!石女你知道吧?石女不来月经,只能看却不能动。我父亲的朋友当场提出离婚了。呃——长长的沉默。隔一会儿,嫣奴说,陶老板,我也讲个故事给您听。这也是件真人真事,就是发生的朝代久远些.大约清朝末期吧。一位王爷家的格格,爱上父亲麾下的一名杀手。杀手原是宫里的,因为犯事被贬出宫.幸得王爷出面说情保住性命,皇上便赐他为王爷效力了。格格不知杀手来自宫中,她千方百计寻找机会接近杀手,委婉表达爱慕之情。杀手很快就被格格的美丽高贵迷住,不久两人难舍难分。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,两人趁着府里人去街头观灯,偷偷到后花园里幽会。这时,格格惊异地发现杀手原来是个太监……嫣奴感到脸上烧烧的,低首敛眉不再讲下去。这个故事其实有些黄,特别不宜女人给一个男人讲出来。可是由于嫣奴的特殊身份,幸许害羞在对面的男人眼里纯属多余了。那么后来呢?陶斯旋竞急急追问起来。格格伤心哭了一夜,第二天禁不住去找杀手,抱住他痛哭流涕说,没关系,只要我们俩是相爱的!陶斯旋皱起的眉角放下来,看上去很有些感动。后来。他们都不说话了,招呼侍应生再上一瓶美国白酒。陶斯旋说,我是越来越难面对我老婆了,有时真是不敢相信.一场病像不可逾越的鸿沟,说把两人隔开就隔开了。这些年来,我一直在说服自己,考验自己.不敢相信会是这样。我是一个男人,怎昧L:.▲么可能管得住自己?也不知道为什么。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很特别。至于怎么特别具体说不好,就是觉得跟你聊天很高兴。做小姐的我也见过不少,清一色都生猛海鲜,难得你还这么古典。唉,一个人若压抑久了,就好比是气球膨胀,不把口子松开一些。难免就要爆炸了。你愿意和我聊天吗?当然在不影响你的情况下。我的女儿今年十岁了。她身体不好,夏天也会患感冒。有时候我看着女儿,就会神思恍惚.不信她是我女儿。近来一段时间,我的疑心病是越来越重。有关DNA检测的事情报上常常有。朋友们说,我患上了心理疾病,需要去瞧心理医生。说到这里,陶斯旋的手机响了。他不大耐烦地接了,大约是酒店的服务员,汇报一件事情,等着他拿主意。他粗声粗气地下令,带着火气。刚摁掉了,手机又响。陶斯旋看看来电显示,就那么看着,也不打算接。我老婆的。良久他说,平时不打一个电话,怎么今晚……我趔婆,很可能在马路对面的树阴里。嫣奴担心了,小声说,陶老板,我……还是回避吧?别……陶老板一急,手就盖到嫣奴的手背上。两个人都有点不自然。想想这样似乎没必要,陶斯旋笑了。接下来的情节模糊了,说了什么,喝了什么,显得琐屑了。陶斯旋的情绪受到影响,下意识地去望窗外。大约聊到午夜,嫣奴故意把时间拖了下来。陶斯旋送嫣奴回家,抱歉地说,小红小姐,你母亲的身体不好,我这么做太自私了!就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塞给她。夜深人静。他们站在酒吧门口打车。而这一次,陶斯旋也上了车。车子在小城静寂的夜里无声游弋。街上的物景睡了一觉,又被吵醒,混浊之中揉着干涩的眼珠,很快又陷入到新一轮的睡眠中。汽车轮胎擦着地皮,只有打更的夜风一阵一阵,从窗玻璃缝里透进来.偶尔携着浓郁的海腥味儿。就像掺了淤泥。落大潮了吧。嫣奴忽然觉得冷,就把双臂夹紧了。陶斯旋没把嫣奴送进楼洞,就让司机调头了。他说了一堆感谢话,并道了晚安。嫣奴不由舒出一口气。本来她在车上一直嘀咕,假如陶斯旋执意跟她走进假想的楼洞,她该怎么应付他。现在看来,一切顾虑都是多余的。直到出租车开远,颜狐站在觋 l▲_一幢陌生的楼洞前,心里淌过一阵兴奋。很快她就拐过楼洞,来到一条相对宽阔的马路,等了足有二十分钟,终于等来一辆空载的出租车。颜狐哼着歌回到海洋旅馆,已是下半夜一点十分了。给她开门的女吧台,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足有半分钟。第二天一早,培训班到乡下拉练。出发前有一段准备时间,颜狐顾不上早餐就躲到外面,给龚小俏挂电话。龚小俏说,她还没起床。声音蔫蔫不清爽。最近龚小俏同她说话就像换了喉咙,颜狐还真想念嘎嘎形同大雁的粗嗓门。颜狐便把情况说明了,带着一种兴奋的语气。可是出乎意料,龚小俏却一点不开心,只囔囔地说感谢,又说这几天,她想休假,就把电话挂断了。那边传来嘟嘟的忙音,颜狐觉得有些受冷落。龚小俏为何变成这样呢?难道病了吗?九日子过得快起来。这一天傍晚,颜狐接到陶斯旋的电话。这一次她没有赴约,也没把事情告诉龚小俏。恐怖电话改在夜间。正睡着,便被一阵狂烈的“要”声吵醒。客房里的同伴全被残忍地吵醒。看她走到外问接电话,伍晶晶会用忧郁的眼光看着她。通常情况下,颜狐一直走到外间窗口旁.把手中的电话拿得远远的,等到对方讲完了,再摁掉。她想,粗声男人的电话内容已从麻袋上升到了绞肉机了吧。龚小俏根本没休假,颜狐看见她在吧台里忙碌。龚小俏却有意躲避她.明明看见她了.却把目光错开了。有时实在躲不过,勉强挤出一丝笑,算是打过招呼了。颜狐问她是否身体不舒服?她不说话,只无声地摇摇头。颜狐仿佛感触到什么,站在原地发起呆。十培训班结束前一天,初部长布置大家写总结,说也算开卷考试,希望大家认真对待。晚上.初部长给大家分发了电影票,说是当地文化局为了欢送培训班,今晚特地在小城电影院,为大家放映一部美国惊险动作片《偷天陷阱》。大家非常兴奋,一方面是为了美国大片.一方面是为了培训班的结束。颜狐怏怏不想去看,推说总结还没写完.要加夜班。大家无不遗憾:颜狐这次病得不轻.平时她哪这样呢?八点还不到,外面下起雨。小城今夏太干燥了.倘若没有大海的潮润。还不知要灰土何种地步。雨一下就渴得不能再渴。密密聒噪,很像吵架。白亮的雨柱打在窗玻璃上叭叭直响.有一些就打进客房窗台上。颜狐赶紧关上窗。雨立即被关到窗外,雨柱顽强地扑在玻璃上.变成粗沉的雨点纷纷垂坠。窗外对了一片正抽穗儿的晚玉米地,地被浇得冒出白烟。颜狐试着去看远处,海面却被天色遮住。放眼望去,天地之间只有迷迷茫茫一片。颜狐听了一通摇滚乐,又把卡夫卡的小说翻一遍。想起该给华东发个短信,通知他,明天下午她就返回A市了。晚上他们一起在新世纪大排档里吃烧烤。一连发了两个都没回信,她的心便沉落下去,难道华东手机又打振动了?颜狐觉得情绪灰下来,这才想起她和华东之间.已经不太可能毫无顾忌地发短信了。她一时便怔怔地,想起认识华东那年,刚满二十三岁,毕业后被分配到《槐花早报》新闻部。她是一个时尚女孩儿,喜欢水洗布的休闲装.耳垂上扎多只耳孔,戴Ps反恐耳环。由于身材过分纤细.衣服穿在身上仿佛裹不住。一次。她去室内装修招标会上实地采访,竞标的有一百多家单位。参赛的设计师们拿出一本精心构画的图样呈给组委会过目。那些经由智慧打磨出的图样,说是巧夺天工不足为过。华东的作品最后一个呈上去的。他的创意乍一看去并不招眼,仔细再看。秉承的是欧洲极少主义的建筑风尚。整个居室主色调是温暖香橙,配以浪漫的蓝。色彩、布局、线条搭配严谨,疏密有致;客厅、卧室、书房、洗浴室、阳台,形式简约,内容丰厚,各具韵味却又一体相融;包括墙壁的挂饰、窗帘、沙发布的颜色、台灯罩的式样。都事无巨细做了设计,甚至连玄关也精心打造.使人在通阔和开朗的空间领略家居文化的真谛。结果在紧张而激烈的竞标会上,华东凭借欧洲极少主义的独特创意力拔头筹。当他被欢腾的人群包围,激动得做出胜利的手势时,颜狐早把数码相机调好焦距,对着他,摄下激动人心的一瞬。第二天,《槐花早报》倒头题的位置,刊登了室内装修竞标会的新闻,旁边配有华东在沸腾的人群中做出胜利手势的大幅照片。颜狐看着照片上的华东,不知是他淡黄色的卷发,精致细腻的帅劲儿,还是设计图样中的另类家居氛围。让她着迷、心动。她便决定去找他。他的公司叫大地装潢设计有限公司,位居市中心的森茂大厦。非常高档的写字间,员工们衣着整洁,进进出出,举止做派非常白领。颜狐便对前台秘书说,我找华设计师。前台秘书是个喜欢翘嘴唇的女孩子,长得有一些像混血儿。颜狐觉得她对自己笑得有点节制,不过还乃’。】『.一JII算礼貌地带她走进一间凌乱的大屋子。后来颜狐知道,那个女孩儿正在追求华东。而当颜狐看到一个穿着水洗布的休闲衫的男人。被包围在颜料四周。她想起了竞标会的那天,他也穿了一件水洗布,样式、颜色却是另一番调子。或许因了水洗布的缘故,在两个人中间架起一座桥梁,颜狐觉得有种亲切感正从华东身上流出来,渐渐流到她的身上去。他们没用特别介绍,就很自然聊了起来。华东对《槐花早报》记者专程送照片来并不惊奇,随意请她坐到沙发上,并沏了一杯浓酽的咖啡。其实他是知道她的,而她在此之前从不认识他。这种自然性的熟悉。让她有些搞不清自己,很想立马静下心来,沉淀一下思绪,不知怎么无论如何做不到,觉得不由自主被他用力抓住向下滑。尽管华东不是自来熟.不会设计陷阱。虽然他是一名很出色的设计师。颜狐归结为水洗布在作祟。当时差不多快下班,华东便对颜狐发出邀请说,我想请你吃顿饭。我们单位旁边有家大排档。经营的水煮鱼不错,我带你尝尝去?颜狐也不推辞,他们就像一对情侣去了大排档。之后他们恋爱了,很快也就谈婚论嫁了。颜狐不想结婚,她从没有想过结婚,给男人做老婆?她还没有做好准备。她想,同居也没什么不好呵。他们一直很相爱。性,又使爱获取一种更高境界的升华。他们做爱都喜欢使用性爱词汇。仿佛进行一场丰富多彩的词汇比赛,挖空心思去想从未用过、足以能给对方刺激的优雅词汇。如此性爱就像一首抒情诗,内容常新而又充满情趣。有时从华东的嘴里偶尔蹦出几个粗俗词汇.她听去后脸上燥热不停,内心里却充满喜欢。这时的她就比平常激隋万分。然而华东的粗俗并没持续下去。她很希望华东再来一次.并真切地看到一种羞涩,隐藏在她灵魂深处,无可触摸。华东说,做爱如同跳舞。舞蹈是靠肢体语言表现艺术。而精彩的词汇,就像伴舞音乐美妙绝伦。过去颜狐以为。在感情的世界里自己是个富翁。现在不得不承认,华东的爱没有为她存下一分积蓄,她成了一个穷光蛋。窗外的雨一直在下.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。客房的窗台扑进一汪汪的雨水。颜狐操起抹布擦了一遍又一遍,忽觉眼中有了积水。她便撂下小说集,锁了门去楼下看看。在这样的雨天.客房差不多被抽空了。初部长正带领大家欣赏凯瑟琳·泽塔·琼斯的性感身段,不知进行到了哪个章节?神偷距离机关重重的头盔还有多远?翮她想如果这个时候,在吧台里能够遇到龚小俏.跟她说说心里话,像老朋友交交心,那该多么好!尽管在此之前,她总是以记者身份自居。天气实在太闷了,下了大雨不见一丝凉爽.相反更闷了。人闷时,就想找一个人释解一下。可惜颜狐找不到人。吧台里,不是龚小俏当班。颜狐靠在门边,看了一会儿雨。雨疯狂的浇泼让她想起一会儿有个重要电话打过来.就是工地工人亲戚的电话。她的眼前不由浮现出许伯绝望坐在轮椅里的影像,就在I'q;'l-不远处的一片向日葵圃里,不住用手抹着脸。颜狐拿起电话拨号码,她想,不如主动先把电话打过去。可是电话那头没人接,反复拨了十几次,都没人。颜狐失望地走到侧面楼梯口.人一瞬间瓦解下来,泪水在眼眶里小老鼠一样窜动着。她不明白自己怎么脆弱到了这种地步。竟然禁不起一个无人接听的电话,一个去而无回的信息,一场瓢泼饥渴的大雨?尤大伟他什么时候站在背后,她没在意。看她失态多长时间,她也完全顾不上了。只是听到背后出现声响,一扭头,就看到站在走廊开头的尤大伟。颜狐站在一层二层交界的窗口旁.他看她时头部稍微向上仰着。尤大伟说,我正想要出去喝一杯。脸上挂着痞性,不过目光严正了。颜狐,要不,跟我出去喝一杯?雨天,味道蛮好的!尤大伟又说。颜狐不想说话。雨声仿佛更响,比赛一样砸到地上去。尤大伟说,雨天容易叫人忧郁。别在这里看无聊的雨,有比看雨更好的事情等着你去做!颜狐没有反驳,也不想去理会。更没心力琢磨尤大伟的暗示。尤大伟把颜狐带到外面。出租车在雨夜向着一个假想中的酒吧急速驶去。上车之前,尤大伟对司机说,哪里能把喉咙烧断就去哪里!出租车在小城宾馆停下来。事后颜狐总是想.司机算不算是尤大伟的帮凶呢?小城没有一家酒吧能把喉咙烧断的,司机就把他们拉到小城宾馆了。他想,宾馆级别最高,比酒吧的酒全,劲儿也相应大一些吧。尤大伟的授意会不会是拉到宾馆?他们看上去便心有灵犀,虽然路上不说一句话。颜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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